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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山博】愚人

注:博士模糊性别,为了方便一律以“他”指代;我流博士;ooc致歉。



1

在嘀嘀作响的检测仪器旁,那躺在病床上的人因为帽檐的遮挡面容不清。

说是“躺”不太合适,“绑”字或许更确切些。


医疗部的血魔翻着手里的记录,在那些起伏的数字上画着圈。

像是她的眼睛,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脏器。

博士无谓地想着。


“心率正常,心脏听诊正常,血糖正常.......”那血魔转着笔,令他想起身下这艘舰船运作的齿轮、锯片和跳动的芭蕾舞裙。

“.......睡眠不正常。”

“臆想、幻听、认知失调。”

华法琳将手中的红笔与报告一同置于手边的桌上,那里杂乱地堆着瓶瓶罐罐的药物,那双殷红的眼眸转过来,看不出一丝感情:“博士,请您为了身体着想,按时服药。”

然而博士像是大梦初醒般眨眨眼。

华法琳确信自己从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孩童般的稚嫩与天真。

“如有必要,医疗部将会采取强制措施,博士。”

“凯尔希?”

对方突然道。

华法琳一怔,转身看向门的方向,空荡荡的走廊并没有人。她蹙了蹙眉,回头看向博士,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那毫无疑问之意的语气而会错了意。

“这是医疗部的共同决定。”

博士从鼻腔内发出一句不置可否的短音权当作回应,见状,华法琳也只是耸耸肩。

通知已经到位,至于执行,罗德岛有的是办法。

血魔想起她那位看不透的旧友,与盘踞在她身后的阴影:“那么,今日的检查结束了,我为您解开缚带。”

“嗯。”

声音还是一如从前般,冷静、自持,让她不住地怀疑那双透彻干净的眸子其实源于精湛的演技。

将锁扣打开,博士毫不在意地坐起,自然地解开环住双腿的束缚,戴好因为抽血而摘掉的手套,抹平外套上的褶皱,走出了检测室。


血魔注视着那身着风衣的背影,背后大大地印着罗德岛的塔型标志与其他干员别无二致,从胸前的口袋拿起了通讯终端。

“凯尔希,结束了。”

“状态如何?”

“老样子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对面停顿了一下,“密切监视。”

“好。阿米娅那边?”

“我去跟她沟通。”

随后便掐断了通话。







2

博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,从卡特斯少女贴心准备好的文件堆中抽出一本,开始今日的工作。

只是窗外的黎博利一直盯着他。


有时候他也会想那些无谓的东西。

他知道自己不太一样。

太不一样。


所以或许合理的是,他其实是一只鸟。

不是黎博利,是鸟。

他如是想到。或许他生命的原初并非是子宫内的畅游,而是在卵壳内的局促。

又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生命。

博士在将手上的文件批完拿起下一本的间隙间轻笑,蘸着口水,食指在桌上画了一只鸟的轮廓。

他看见一只荆棘鸟振翅飞翔。


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。




这份文件是哥伦比亚合作方的洽谈,这份文件是伊比利亚教廷的交涉,这份文件是萨尔贡荒原上的冲突报告,这份文件是布莱克拉松的探索记录。

博士坐在桌前,堆积本有小半米高的待批文件已经不过数册而已。

若有旁人在场,或许会被这一幕惊讶——浏览文件的速度快到让人怀疑读者究竟是否认真读了,但写在文本边页的质疑与批注又确实鞭辟入里,令人无从质疑。

像是精密的仪器、抑或是隼类的脖颈,博士的眼球急促地转动,抓取着茫茫文海中的关键信息,录入,处理,输出。

办公室内保持着高效率的精谧。


只是大抵初春,颈处蓦地有些发痒。

博士动了动肩,觉得这种感受有如故人来访般,旧时相识。


“【Déjà-vu】。”

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某些自己都不知晓的话语。

脑海中像是有簇火光一闪即逝,而后被黑暗扑灭。


可那种令人惋惜的空虚感却实实在在,博士将戴着手套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。

就像是那里曾经有过什么存在。

温热、柔软。

令他想起梦,想起身下濡湿,想起春潮幽秘的灌木花园。像是得了壶好酒醉倒花丛,无可抑制地沉醉其中。

黑与白的山峦总伴随沉默的心跳起伏震动。

无处不在。







3

因为药力,博士被清醒地拽入了梦境。

梦里的他放纵随性着无理荒唐。

他看见他笑,看见他怔愣着说不知道,看见他张了张嘴又闭上,扯下帽檐。


他听见震耳欲聋的沉默,听见他远去的心跳。

有人抓住他的手,抱紧他,却将他生撕活剥,挑拣他,然后离开他。

他看见他成为了博士。


沉默。

沉默。

被遗弃了满地的脏器,上空盘旋着秃鹫的阴影。可那本该在烈日下融化的腐败血肉却被郑重地拾起,轻柔地拼凑。

也许是因为那双手太过温柔,像是一首遥远的老歌,令他不自主湿了眼眶。

挣扎着想抹去遮掩着对方面容的云雾,却被钳制了动作,随后他便被更为火热更为宽厚的东西笼住,环绕。那和煦的温暖像是数以万计微小的触手般,从皮肤的毛孔中伸入、渗入,缠绕着血管,深入骨髓,直达心脏,将他周身尽数包裹,像是密不透风的大茧。

他听见那茧壳传来的规律的声音,沉稳、包容,却又压抑着血性与疯狂。

如此鲜活。

他深深为这心跳所折服。





博士醒了。

他掀开被子,看到了身下那片不适的狼藉,不知所措。

窗外的黎博利还站在那里。

更换衣物,将沾染了些许的床单丢进洗衣机里,博士久久地立于床边。

他记得自己见证了很多,大脑却又无助的茫然。这种近在咫尺却又无可挽回的空虚令他不知所措。转头看向床头柜想寻求外物的帮助,他的视线凝固在了一柄精巧的尖锥之上,浮现期待与柔和的笑。

如同仪式般的,他将床头的尖锥握于左手掌心,任其扎破皮肤,像是感觉不到痛楚。有些痴迷地注视着鲜红血液缓缓渗出,博士将尖锥放回抽屉,拿出酒精与绷带为自己处理,即便昨日的伤口都尚未愈合。

他也不知道此举何为,只是习惯性了这么做。有一天他醒来时,便看见自己的柜子摆着这把金属的尖锥,与旁边贴着的便条。那是他自己的字迹,他可以确定。因而自那天起,这项古怪却又意外地令他愉悦的行为成了他的惯例。

博士用右手的食指蘸上血液,抹在自己鼻间,那带有着铁锈气息的猩红液体令他感受到了等量的鲜活,止不住地心生雀跃。


“等量”?

脚步,与什么“等量”?

自己又是在哪里碰到了这“等量”的鲜活?

博士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解释这状若疏忽的推论,但隐约的直觉令他将这怪异的感受归咎于脑部的空缺。


梦,他记得昨晚有过一个波澜起伏的梦。

但也仅限于此了。



洗漱完,套上自己的服装,往食堂走去。

进食、检测、工作、训练、指导战术,而后指导战术、训练、工作、检测、进食。

心不在焉又以近乎非人的高效率结束了手边的事务,这样的日常充实地令他被虚无清醒地裹挟,从而使其推搡着迈入某种更为空洞的洪流。


即便是亲身经历,博士也感到事不关己。

他们说是,那便是,即便那不是。


他不在意。






4

“.......还是睡眠不正常,”

医疗部的血魔皱眉,凌厉的目光射向病床上被束缚的人。对方正安静地躺在那里,茫然而无神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游荡。若非地上的血迹,她真的会怀疑一小时前对方的举止是幻象。

“请您按时按剂量服药,不要再出现这种伤害自身的行为了。”

华法琳看着被餐刀胡乱划破的左袖内,那足以看见白骨的血洞,语气软了下来:“阿米娅会担心的。”

闻言,一直恍若未闻的博士突然转动唯一没有被固定的颈部,黢黑的瞳孔瞬间聚焦,可下一刻又涣散了。

“.......”

“您是罗德岛核心成员之一,请珍重自己的身体。”

“.......”

没有回应。

华法琳也不恼,只是按部就班的为对方止血、消毒、缝合伤口。血魔鲜红的眼睛有些动摇地眨着,手上的针也不太稳定。

“华法琳医生,您忘了麻醉。”

干员白面鸮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。

“!抱歉,博士,您应当跟我说。”

血魔从沉思的状态惊醒,看向被绑缚住地罗德岛最高指挥之一,可是对方的表情一切如常,仿佛毫无痛感一般。

如果忽略他放松的身体与嘴角极浅淡的微笑的话。


华法琳猛然一颤,一切的疑问仿佛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来源。她将忘在一旁的麻醉剂注入博士的静脉,在麻药生效前,她急急走入内室,关上门确保谈话不被听见后,拨通终端。

“凯尔希,我要求对博士进行第三次手术。”

或许是没有预料到,对方对此显然也是颇为惊讶:“已经到这一阶段了吗?”

“记忆应当没有,但博士本人的自我意志极为飘忽,应是受了刺激。”

“.......”

片刻,凯尔希永远冷静的嗓音从通讯终端传来:“我与莱茵生命的谈判已经结束,预计今日傍晚归舰,如果博士的状态可以撑到那个时候,由我来检查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将这一周期的临床症状记录报告整理一下,晚上我要看。”

“好。”



博士淡漠地望着在窗外休憩的黎博利,对方属于远古鸟类的特征已然越发明显,与其说是黎博利族,倒不如说是有着黎博利特征的巨鸟,但那几近生辉的柔亮羽毛又给它抹上了几分奇幻的色彩。

慵懒地用喙轻啄着羽毛,那只怪鸟朝着自己瞥了一眼。

那金红的兽瞳仿佛漩涡般要将自己吸入,博士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,却受困于这被束缚着打了麻醉的躯体。

阻挡着真实的迷雾已薄若轻纱,他知道只要挥手便可将之抹去。

危险与倾覆是悬崖上并蒂的花,美得妖冶。


“博士,我需要为您做一次全身检查,请放松,就当好好睡一觉吧。”

在眼罩带来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前,这是他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


这一次。

他想着。

随后便失去了意识。







5

“博士!您醒了!”

耳边传来少女担忧的呼唤,被称之为博士的人艰难地睁开眼想要起身,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到连这种事也办不到,头部也如同被贯穿一般,自大脑深处的疼痛。

隔着眼皮,你能感觉到一点点的光亮,还能听见身旁有他人的存在。“.......你是谁?”

“博士!您忘了我吗.......“少女的声音似乎有些错愕,又有些悲伤,只是很快便振作起来:“我是阿米娅,罗德岛的领导人,您是我们的战术指挥,这里是罗德岛舰船的医疗室。”

待到沉重的眼皮终于不再麻痹,博士努力睁开眼,引入眼帘地便是身边卡特斯少女担忧的面庞,和苍白的医疗部天花板。

“您生病了,刚做完手术还很虚弱,需要我拿一杯水吗?”

“.......不。”

即便只是单个音节,博士被自己干涸的嗓音惊到,不再说话。

闭上眼,用最后的力气将因为麻药而松弛许久的身体稍稍活动,而后他便无可抑制地再度陷入沉睡。


见博士的体征监控都变得平缓,阿米娅知道他是真的睡去了,那张稚嫩的少女面庞冷了下来,全然没有半分先前的担忧模样。

转身朝着一直候在门外的血魔笑了笑,少女轻柔的嗓音平静地道:“华法琳医生,博士已经睡去了,请您照顾好他。我还有事务要处理,先走了。”

“嗯,去吧。辛苦你了。”

血魔淡淡点头,转身迈进死寂的病房。


少女浅笑的面容隐去,转而闪过一丝沉重的阴影,与极深切的忧虑。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,抬起头,便又恢复了那温和坚定的罗德岛领导人形象。

“凯尔希医生,我已经安抚好博士了。”

“嗯,阿米娅,辛苦了。”

凯尔希用手在少女柔软的发顶轻拍了拍以示安慰,而后便恢复了往常的冷淡语调:“博士此次的周期比前两回都更短,虽然华法琳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我来处理,提前进行了。但我相信她的判断。”

“有什么会刺激到他的东西,都处理了吗?”

阿米娅抬头望向这位实质意义上的罗德岛领导人,回道:“我在博士的办公区域和生活区域都看过了,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。”

“嗯......那便这样。”凯尔希继续翻着手中整理出来的报告,“即便这是大家共同的决议,如今他的这般情况也是我们都不希望见到的。为此我深表遗憾。”

她顿了顿,似是在缅怀着什么,微不可查地瞥了身旁低着头的卡特斯少女,缓缓地道:“但作为罗德岛的最高领导人,决策者,我们不得不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牺牲。这些责任是当我们走到这一位置时便要做好的觉悟。”

阿米娅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,没有让凯尔希看见。


“我明白的,凯尔希医生。我们是为了所有人的未来而战。”

“明白就好,”凯尔希将手中的报告收起,看向身边的少女:“去吧。”

少女朝她展颜,那一刻娇嫩而灿烂的笑靥令她也不禁柔和了面庞。

“凯尔希医生,博士醒来时,代我向他说一句辛苦了。”






6

再度醒来时,病房的灯盏已经关上。漆黑的室内便由窗外的月光照亮。

博士记得这一幕似曾相识,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。他始终隐约感到一种异样的情绪,混杂着铁锈味、苦涩与适度的咸,尸体的臭味、一点点馥郁的酒香,和作为主调的无尽空虚。

这充斥着胸腔的气味促使着他拖着羸弱的躯壳往窗边走去,他是那么急切地看向窗外。

那里没有人。


但应该有的。

尽管他说不上来为什么。



还是睡觉吧,用无意识的沉眠去杀死这段敏感而脆弱的时间。

即便失忆,博士还是感到长久的压抑和接近崩溃的疲惫,他不知道在此之前的自己是怎么过的,才会将身体折磨至此。他闭上眼,期望着不受干扰的休憩,直至白昼出现。

他望着月亮,却忘了华法琳医生的嘱咐。



梦里还是那人。

他了解他,甚于他自己。

当那高于正常值的体温靠近,他便流露出安心的笑往后靠去。

因为下一秒便会落入那温暖的怀抱。

博士闭上眼,感受着对方湿热的鼻尖在自己的颈间摩挲,一个又一个细密而克制的吻自耳垂到锁骨。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,博士转身笑恼地咬了他坚实的臂膀一口当做报复,却被对方攫住加深了这个拥抱。

他们喝酒,他们谈天,他们争辩,他们妥协,他们在战场上并肩,他们在床榻上缠绵。

他是强大的战士,是迷惘的青年,是交心的知己,是无间的爱人。


可他是谁?







7

睁眼,是意料中的白昼,只是抵达的过程似乎并不平静。

博士努力地试图回想起那真实的梦境,却只能抓住临醒前最后一点点对某事的遗憾记忆。

那黑与白交错的山峦依然横亘在那里,云雾缥缈,像是伪装成仙境的陷阱。

那个血魔医生让他吃的药他忘记了,于是博士便将这段混沌的经历归咎于手术的后遗症。


他不记得梦里的愉悦,就用冷漠的药力残忍地扼杀了它们,以求得白昼的平静。

自此再相安无事。




他不再作梦,不再有梦。

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室,那柜台上的细锥已经积了灰,他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张令他自残的便条,即便认出了自己的字迹,却也直接无视,将之与尖锥一起收进了里柜。

他的生活越来越平静。

医疗部的监控也不再那么严格,每日一次的检查也降为了每周两次。他不必再被绑在病床上,他不必再被限制与干员接触。他开始出外勤。

当他戴着防护镜站在萨尔贡的满天黄沙里,当他的牙床因为乌萨斯冰原的气候而止不住打颤,当卡西米尔的黑夜被他的战术冲破之时,他感到空虚。

低头望向左手因为伤痕而显得丑陋的掌心,有些明白了那尖锥存在的意义。



他太过死寂,所以期盼着看到在体内奔涌的血液,以证明自己的鲜活。

于是博士又开始使用那尖锥。


一切好像再度失去了掌控。


他偶尔会瞥见一只陌生的巨鸟盘踞在他的窗外,审视地打量他;他开始听到一些不属于任何人的笑语。

他会闻见尸体的腐臭味,血液的腥味,还有仿佛海水般的苦涩与咸。

他疯狂地服药,用以逃避这些幻觉。

短暂的安定过后,是更为喧嚣的世界。

限定好的剂量总会在下一次取药的前几天吃完,博士便再度被迫地经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。

每一次,他都在身边。

每一次,他都不记得。

即便再如何努力,梦里的那些事就像是指尖的流沙,只能感受到存在,却从来抓不住。

长久的折磨令他几近崩溃,只能在下一次取药时服下更大剂量来抵抗,那些柔和的梦就像是刻意的驯化,使他成为了清醒的奴隶,恶性循环。




.......

“这一次是多久?”

“两个月。”

“.......比上一次还要短32天。”

“要进行第四次吗?”

“进行。”

医疗部的会议室有着微不可查的叹息,博士的身体每况愈下,众人心知肚明。

“.......我去准备。”






8

“博士。”

阿米娅走进,却发现本应昏睡的人正坐直了身子,直愣愣地望着窗外。

“您感觉怎么样?”

没有回应。

现在的博士已经很难对语言有即时反应了。


这是第几次重置,少女已经记不清了,第七次、还是第八次?

但这已经不重要了,阿米娅只想静静地陪在博士的身边。

每一次重置,博士的精神就越来越涣散。看着曾经那敏锐的漆黑瞳孔如今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,阿米娅便感到胸口一痛,不忍再对视。


她轻轻靠过去,抱了抱博士。

如今的博士体重已快轻过自己了,阿米娅明确地感知到对方的躯壳真的已经只剩皮包骨而已。有那么一瞬间,她恨起凯尔希的残忍,但想到那场沉默的会议,便只剩下了无力的痛惜。

明智的头脑,理性的决定,战场上的图腾,已经不复存在了。

阿米娅甚至都不敢抱紧,唯恐下一秒,对方便破碎着消散在空气里,了无痕迹。

她还记得博士当时的笑容。她想那会是她这一生见到的最凛冽的笑。

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叛变与袭击令罗德岛折损一众精锐,博士本人也深受重伤。


她记得在医疗部看到的救援小组发来的影像时,从昏迷中醒来的博士浑身是血,安静地圈住为了保护自己而挡在自己身前的尸体,一言不发。

那一刻,她感觉她看到的是两具。

那位高大、友善、理性、克制的菲林,她也就偶尔在博士身边,才会看见对方或急躁或无奈的表情。

随后博士便被救起,送回岛上诊治。

明明伤口日益复原,博士的精神状态却越发令人担忧。

在博士不知多少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把自己折磨到濒死状态时,凯尔希提出了方案。

然后是医疗部那场会议。

“你的大脑是罗德岛的公共资产,不由你自己决定。”

凯尔希安静地提出这句话时,阿米娅震惊地看向凯尔希,想要出言反驳,却不知如何回应。

她就是这般,毫不掩饰的阳谋,明晃晃的残忍。

而博士却欣然答应。







9

好像有人在喊自己。

博士如是想到。

只是他正在观察窗外的鸟儿与一只庞大的远古菲林嬉戏,所以他想先看完。

那只菲林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气,矫健、敏捷、强大而自由。那彰显着凶狠的獠牙与利爪也被它收起,因而显得宽厚。

那巨鸟显然也是很喜欢的,张开翅膀与它玩耍在一起。

虎啸声与啼鸣相映成趣,这和谐的一幕极具感染力,令身为观察者的博士都情不自禁地带上笑容。


好像从前有过那么一名菲林。

博士淡笑着。

好像从前也有过那样一段时光。

好像从前,在这片苦难的大地上,也有那么两个人,都是族裔的残支,家谱的末端。

他们找到了彼此。





博士想起自己以身犯险时对方的怒火,自己无理取闹时对方的宠溺。

他记得那些缠绵的时光,记得对方喘息的模样,记得在一夜胡闹过后的清晨,哑着嗓子互道早安的景象。

他记得手下干员的突然发难,记得对方在乱军中一边拼杀一边保护自己的姿态,记得在指虎落地前,对方回过头对他的那一抹试图安慰却不甘的微笑。

——安东尼·西蒙。

他的无价之宝。




即便是在同意了医疗部那荒唐的医治手段期间,配合着他人愚弄自己的精神时,他也不曾忘记。

在梦里,他们始终相聚。

他们是风雪中唯一的旅人,并坐在同一片篝火前互相取暖。

火尽人逝。

他已经无力承受了。




博士转头看向阿米娅,眼神透露着自事件之后的首次清醒。

“阿米娅,让凯尔希再为我重置一次吧。”

博士笑得很开心。


“别担心,这会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







10


今天是博士的忌日。


阿米娅望着远处被出勤的干员们簇拥着的身影,一言不发。

第九次重置,博士再度醒来时,再没有了幻觉。

他工作高效、判断明智、指挥英明,所有人都觉得博士回来了。


博士回到了属于“博士”的神坛上。


阿米娅再也没有见过那些笑容、那些偶尔的温情、那些无可抑制时的恼怒和烦躁。

她情绪感应的目标里,永久的失去了博士的身影。




去往罗德岛的温室里,经由许可摘下了一株蒲公英,带到甲板上,任那些柔软的花絮被吹散。

本就不多的白芒一瞬间便消失在身后,阿米娅想起博士坐在病床上时所说的一切:



“这次重置后,我会留下一个罗德岛所需要的指挥者,凯尔希所期望的搭档。罗德岛的路,还很长很长。”

“她说过的,‘漫漫长夜之后,罗德岛会目睹黎明。那个在温柔大地上航行的未来,属于你们所有人’。”

“以后的博士再也不会受黎博利或菲林的影响了,那些过去不应该再束缚将来。我会带走他们。”

“我?我哪里都不会去。”

“阿米娅,不要再用你的能力读我的心了,我已经决定了。而且,你也应该能感应到,‘我’的存在是多么的缥缈不定。与其坐以待毙,等着精神与机理共同崩溃,不如保下一个。你去跟凯尔希说用莱茵生命的谈判结果,她就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“不要再耗费你的精神力量了,眼下的我已经不值得罗德岛的领导人这么做了。”

“我只不过......是个已死在过往的愚人而已,借由仪器愚弄我的精神,欺骗自己,来延续着苟延残喘的生命。”

“我其实从来都不在乎罗德岛的理想。我只关心我在意的人的幸福。”

“但没关系,这些自私、愚蠢、冷漠、离经叛道的我都会消失在下一次重置。”

“留下的博士,足以担任起‘博士’之名。”

“我走了,不值得任何人惦念,也不在乎任何人悼念。”

“你是关不住一只真正想要挣脱枷锁的黎博利的。”





狂风骤起,不知何时凯尔希也来到了阿米娅身边。

她无所不知,自然察觉到了博士的决定。

巨鸟与远古菲林相携而去。


她不在意。

正如博士也不在意。



被忘记。





【FIN】







【注解】

1).博士所念的“【Déjà-vu】”是德语,意为“既视感”(当然它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空耳“逮虾户”。)

2).文中的博士就是处于记忆重置后长久的迷乱状态,这也是在安东尼死后维持ta精神不崩溃的唯一办法,但因为想要表现那种头脑混沌的迷蒙感所以没有直接指出ta的“疯狂”;全文中博士幻视的“窗外的黎博利”、“巨鸟”有点neta玛雅文明中人们对于灵魂“way”的认知,这边可以理解为个人精神的具现化,可以是人、也可以是动物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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